第一次知道项飙是通过2019年《十三邀》节目许知远对项飙的访谈,从那期节目里能强烈地感受到这个学者的不一样。
真诚、通透、关心现实生活,对中国社会年轻人的生活有体察、有深刻的洞见,能用非常巧妙的比喻或一针见血的直白简单的语言去讲透一个概念。无论是此前的「内卷」还是最近在人物杂志中提到的「油腻」,我都通过项飚获得了不一样但是感觉非常贴近真相的理解。
今天主要是想给大家推荐今天这期「人物」对「项飙」的专访特稿,可以将其理解为是此前《把自己作为方法》的有一个延续,时隔三年特殊窗口期,在我们生活回归「正常」,又变得那么地不同之后,项飙对中国社会的另一次从他实际生活出发的观察。
下面是我从这期专访中截取的部分对我自己非常有启发的片段(部分内容有我的理解与重新语言组织的加工):
中年油腻
项飙:我的假设是,油腻男和看淫秽小说在心理上是同构的,都是一种投射,是一种对不能实现的欲望的投射。一个是性的欲望,另一个是对权力和尊严的欲望。通过这样的投射,比如通过发表油腻的论说,他觉得自己和主流权力之间有了关系。他的自我想象得到了满足,也进一步被强化,而这种想象显然会影响他的认知和行为。
我现在见到原来的一些朋友,也觉得他们油腻啊,问题是他们过去是不油的,他们小时候也没有见过那么多油腻男,这个油腻究竟是哪来的?我觉得有责任回答这个问题,因为这是我这一代的事情。油腻男的出现,在一定程度上也和内卷有关。临近中年,内卷卷不动了,眼看自己要在竞争中被边缘化,就会强化「我就是主流、我可以代表中心」的那种想象。怎么去维护这种想象呢?处处代表中心去教导年轻人。现在内卷更严重,好像油腻男也在年轻化。如果你被这样的想象套住了,你就油腻了。所以选择一个什么样的自我想象是一件蛮重要的事。
思考与爱,柏拉图与阿伦特
项飙:柏拉图对爱的定义是,爱跟自我有很强的关系,你爱一个人,是因为你在那个人的身上看到自己,或者看到你没有的东西,不管怎么样,你要在那个人的身上看到你能够获得的力量和营养。
所以柏拉图说,爱是我的另外一半。当我爱的时候,我变得更丰富,更完整。他还说,其实人不是一个个体,我们都是一半,爱是寻找另外一半。
阿伦特认为,思考是独处。她其实把柏拉图的说法倒了过来,当你独处/思考的时候,你把自己一分为二,因为思考就是自己和自己的对话,英文里有一句表达,I have to live with myself,我一定要跟自己过得去。
所以思考和爱的关系也是可以连接起来的。思考是对内,将自己一分为二的互动,爱是对外,你去找你的另外一个侧面,让生命获得滋养。
阿伦特、本雅明与福山
汉娜·阿伦特(Hannah Arendt):项飙提到阿伦特对他的影响很大,几乎可以说是偶像般的存在。他惊讶地发现,阿伦特在大约49岁时,也就是和他现在差不多的年纪,第一次感受到对世界的爱。阿伦特的哲学思考是出于对这个世界的爱,她认为思考是出于对世界的关怀。项飙引用了阿伦特1955年给她的博士导师的一封信,信中阿伦特表达了她对晚些时候才意识到要去爱这个世界的惊讶。
本雅明(Walter Benjamin):项飙的历史观受到本雅明的影响,他认为历史是空间性的,而非时间性的。本雅明认为历史是要“闯入”的,而“此刻”是历史最重要的点。项飙提到,他的历史观是立足当下,通过各种因素在空间上的汇聚形成“此刻”,并在这个“此刻”中寻找与世界发生关系的方式。
福山(Francis Fukuyama):项飙提到福山的“历史终结”论,认为这个理论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:冷战结束后,世界应该如何组织起来。他提到福山后来观察到的种族矛盾、身份政治的兴起等,都是在这个背景下出现的。项飙认为,福山的理论启发了他去思考当下新的矛盾,尽管他没有能力提出类似的判断。
表达、思考,对读者的态度
写作与思考
项飙对12岁女儿最多的要求就是期望她能够多写作,因为只有写作才能把思维线条拉长。而用我的话说就是写作是给自己的工作记忆外接硬盘,让你可以更体系化更完整的进行思考。
普通人是一种自我宣称
项飙:普通人对我不仅是一个研究视角,更是一个自我宣称,就是我是有意识地把自己叫作普通人。这就会引出两个小问题。第一,我根据什么说我理解普通人的视角;第二,我为什么需要做这样的宣称。
可以肯定的是,普通人是一种宣称,是我对自我的标签和表白,我想用什么样的方式在这个世界上立足。这个宣称有点类似心理分析上的fantasy(想象),跟现实不一定有直接关系,但会倒过来定义你的行为。
普通人是一种定位,不是一个描述对象。比如罪犯在描述意义上也是普通人,一天到晚活在梦想里的人也是普通人,这不是我强调的。
我说的普通人最重要的一个特点是TA跟系统性权力的关系。TA是被系统性权力控制但是不能够去运用系统性权力的人。他不能够跳出系统性权力,只能在系统性权力里面找缝隙,有的时候他得狡猾,有的时候他得出卖,但是他总是被系统性的权力所控制。如果引用马克•吐温的话,TA是一个邻居和同事可以评价的人,TA的存在是很具体的,他的感受都是来自于和具体人的具体关系,「附近」基本上就能够把他看清楚。
把握了系统性权力的人,TA的感受、目标和欲望,往往是跟具体的人以及具体的关系没有关系的,比如拿破仑的邻居是没办法评价拿破仑的。当然,我这么说不是要否定非普通人的重要性,这只是我作为普通人的自我定位。